前天,曹保平新片《涉過憤怒的海》上映剛好半個月,破了5億,果然成了他票房最高的一部,也是目前賀歲檔票房最高。電影剛出的時候,肉叔寫過一篇。那篇主要在聊觀感,沒提到後來成為電影爭議的一點:對二次元的使用,引發了cos以及二次元愛好者的不滿。「昨天去看了,很喜歡這種用赤裸裸的暴力衝突來剖析社會痛點的電影。但是看b站上的很多二次元在抵制抨擊說導演針對了coser、針對二次元,給他們貼標籤。emmm很難評,在現在的網路環境下我已經不敢說話了,只是想說用二次元等元素難道不是為了凸顯兩代人的割裂感從而更加放大親子之間的矛盾和隔閡嗎?還是只是我自以為是的理解而導演的確是有意針對的?」看完電影我說句過分的話,我會跟我女兒說將來不能找coser談戀愛誰也不會苛責一個家長的「過分」,畢竟誰也不能左右觀眾的觀感,但不可否認,電影確實造成了一部分人對coser和二次元愛好者的偏見。
《怒海》對二次元愛好者的冒犯究竟來自哪裡,他們對電影觀感又是如何?今天這篇,來自我的前同事,一位二次元愛好者@豬歌騎雷錘,心平氣和地寫下四千字,試圖向大家說清楚一件事——
為什麼他無法接受曹保平和《怒海》的「失誤」,無論是否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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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曹保平先前的作品,給我的印象是總留有餘地。
《李米的猜想》發著抖挾持司機的王寶強,到最後也沒讓我們知道,周迅隨口謅的那個餐廳領班到底是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烈日灼心》殺人全家的劫匪,卻甘願為了一個棄嬰犧牲所有,神性的善和動物性的惡交織難辨。
和《涉過憤怒的海》同樣聚焦父女關係的《狗十三》,頻頻以威權鎮壓女兒的父親,在片尾流露了傷感、歉疚的B面。一口一個「我不是好爸爸」,促成女兒最終對這個狗13世界的妥協、和解。觀看此片,您將直面一群精神狀態美麗異常的癲公癲婆包括但不限於:
拔奶奶呼吸管、讓妹妹癱瘓&重症住院、煮熟別人的寵物龜、拔自己牙齒當示愛、高空拋物當浪漫、放火燒朋友、霰彈槍嘣警察、出國逃命前還堅持參加漫展的反社會小伙李苗苗。真把別人拔牙齒當示愛(還很感動)、把別人高空拋物當浪漫(還很感動)、伴侶稍變冷淡要尖叫抓狂發瘋、分手還前男友耳環要夾肉帶血、用「愛」造不出句子卻為了自證對李苗苗的愛自戕的缺愛小妹金麗娜。為了各自孩子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敢於觸碰法律的監護人們。這不僅體現在角色設定的高度類型化、對演員的情緒表現的貪婪榨取。也體現在全片戲劇化到無以復加的最高潮——天註定,讓老金如願逮到他日以繼夜搜尋、恨得入骨的李苗苗。而被困車內的景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昏迷的兒子任老金宰割,嚎哭著拍打車門。
就讓這大魚全都落下~片中對於二次元Cosplay(角色扮演)元素同樣極致的剝削,和對二次元文化愛好者與其說極致不如說是極端污名化的呈現方式,恕我認同不了一點。包括我在內的相當一部分二次元「鼠鼠」們,觀影過程中都有不同程度的被冒犯感和不適感。李苗苗給朋友發訊息,覺得可以讓眼前這個扮演著女僕的可愛女生加入他們的cosplay小團體,扮演動漫《死神》「井上織姬」一角。
名字典故來自一艘沉沒的西班牙大型軍艦,意為「哭泣的人」,所以作者給他臉上圖圖了兩道綠色淚痕。作為非人類的「虛」,起初,烏爾奇奧拉沒有任何感情,沒有所謂「心靈」,甚至認為那是非常可笑、會在戰鬥中拖後腿的人類的低級玩意。直到對峙包括井上織姬在內的其他主角,目睹他們為了守護心愛之人一次次變得堅強,釋放出前所未見的強大力量,他才有所動搖。軟禁井上織姬期間,雙方的互動、交流更慢慢使他理解什麼是人類的「愛」。兩名角色分屬對立陣營,交集有限,但善於腦補的部分讀者還是拾起了零星的糖渣子給湊出了一對邪道CP:對應到電影里,毫無善惡觀念、肆意傷害他人的李苗苗,和「無心」的烏爾奇奧拉表面似乎貼得上?
畢竟,Cosplay本質是一種情感投射,被扮演的角色形象寄託著扮演者自身美好的理想、願景。
但,和烏爾奇奧拉截然相反的是,李苗苗沒有過一絲悔改和轉變,更沒有過任何要嘗試理解「愛」的舉動。他從來沒有過真正的給予,對他人只有無止休的攫取、操縱和傷害,和娜娜的關係,與其說是愛,更像是物化的佔有。片尾,李苗苗從老金的怒海死裡逃生,划舟返回陸地,惡童的獰笑旋即掛回臉上,慶幸這個被他視作遊樂場的世界向他放送了又一張入場券。電影里對於李苗苗為何如此熱忱於《死神》和烏爾奇奧拉,其實全無著墨。
金麗娜cos井上織姬(橙色頭髮那套),也只是為了討好李苗苗配合為之。
換言之,在人物構建意義上,cosplay其實並不存在不可替代性。
但在推動劇情方面,Cosplay卻成為了必不可少的一環。因為李苗苗對cos烏爾奇奧拉的狂熱,他幾乎隨身攜帶著烏爾奇奧拉的面具,在被老金追殺期間,也要扮演角色參加動漫展。
所以,每次當老金失去線索以為要前功盡棄時,和奇裝異服Coser們的相遇,又讓這出復仇爽劇得以繼續。
景嵐逼問老金兒子的生死,老金扔給她烏爾奇奧拉的面具,其中不言自明的意義讓景嵐直接崩潰。然而,作為超好使的情節道具之外的時刻,電影顯然沒有給予二次元圈層群體應有的尊重和平等的對待,反而通過老金的視角給他們厚塗了一層「陰間濾鏡」。但,這個群體的絕大多數,不過是因為共同愛好而聚首的普通人。
以李苗苗為首的cosplay團體可謂藏污納垢一寶地,男性成員普遍熱衷暴力、色情、虐待,沉溺享樂,追求感官刺激。老金在國內追查,偶遇幾名扮演《死神》角色的coser,徑直衝進他們的住宅里去向幾個無辜的路人施暴、逼問。
幾個二次元小年輕在房間里貼滿了動漫海報,戴著耳機死盯眼前的電腦屏幕,妥妥是肥宅快樂屋的光景。
當老金坐在計程車趕往漫展途中,又突然冒出幾個coser貼在車窗外,朝老金鬼吼鬼叫。至於漫展里身著奇裝異服的舞台表演,在鏡頭前和群魔亂舞無異。這一幫彷彿精神病患的角色,一個個詭怪的情景,會讓並不了解二次元的普通觀眾作何感想?我在電影院里想的是,會不會有些家長在觀影之後,會下意識建立起這樣一道等式:「看動漫、玩cosplay=學壞。」我想,誰都不願意自己的興趣領域,在被放置到主流文化語境下供人評判時,只有經過刻意篩選的、醜陋的那部分。誰都不願意僅僅因為愛好,就天然地要被人往身上貼奇怪標籤。「因為電影是從老金的視角出發,因而呈現出對二次元文化的誤解和刻板印象。」「事實上,二次元文化承載了許多年輕人的情感投射,是具有趣味且生命力的文化符號。也希望家長能通過這部電影,試著了解包括二次元在內的年輕人文化與喜好。」
他掛在嘴上的,是「我老金的女兒讓人弄了。」「我這輩子不就活個閨女嗎?這個小雜種( 李苗苗),我這輩子毀他手裡邊去了。」吐完,又急忙拿自己的外套擦拭嘔吐物,生怕被人看見。自己作為一個離異的漁民,一人把娜娜平安養大,還有能力供她到日本留學。父親這一角色,他自覺演得已經相當成功。但當我們順著娜娜的視角,才發現,那些老金自以為的愛,卻是娜娜終生的夢魘。看完娜娜的屍體回賓館后,老金像著了魔似地,哐哐撞衣櫃,撞得滿牆滿臉血。活像某種強力的催眠儀式,催促他自己儘快入戲,進入喪女之父的角色。金麗娜會順從地扮演一個皮實省心的乖女兒,哪怕她從來感知不到來自家庭的愛。為了保護兒子不顧一切的景嵐,在中場休息的間隙,也會卸下「母親」這身戲服。
幫他收拾所有爛攤子,是她覺得自己這個角色應盡的全部戲份。他們從來不問配合出演的對方,你需要什麼?/我該怎麼做?只是一味地把自己覺得對的、好的、毋庸置疑的硬塞到對方手上,便覺得自己交出了滿分答卷。殊不知單向的自導自演可能已經給對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這句話不單適用於親子關係,也適用主流文化和亞文化的關係。
二次元Cosplay作為相對邊緣、小眾的亞文化,在有公眾議程設置能力的第八藝術電影面前,自然是失語的一方。作為「三大民工漫」之一的《死神》,早年連載期間在中國打下了深厚的粉絲基礎,才勉強發得出微弱的反對聲。
在片中漫展出場的不只有《死神》,一閃而過的還有遊戲《第五人格》的反派BOSS角色傑克。
而在輿論場更加勢單力薄的《第五人格》玩家們,比起質疑電影出現這一形象的動機、意旨和影響,只願意也只能把情緒化作調侃。在天平傾斜一方的前提下,手握權柄的電影創作者若佯裝不知情,以自己的創作需要為先,輕易引入亞文化元素,但又沒有充分考慮其影響和後果。爭端出現時,又討好似地來幾句和稀泥式的澄清,單方面宣布和解。童年時期,當老金出海,孤獨又害怕的娜娜會蜷進衣櫃,在內壁畫一個又一個太陽,驅散內心的黑暗惶恐。「害怕的時候就畫太陽,畫著畫著天就亮了,運氣好的話,老金還會回來。」而包括二次元的各色亞文化,何嘗不是「娜娜」們用以包裹身心,尋求安全感或自我滿足的深櫃。娜娜捅了自己17刀后,和小時候一樣,還是躲進了柜子。
但是,屍檢報告顯示,在躲進柜子后,她還存活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也許,娜娜和「娜娜」們,需要的只是一次有來有往的交談、一場平等的對話。給彼此一次真正認識對方的機會,隨後攜手漫步在真正的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