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最近飛升一線的新「老公」,不是鮮肉,不是大叔。憑《新龍門客棧》演的「玉面修羅」賈廷公子,從線下火到線上,更以一己之力,帶火整個劇團。據說現在《新龍門客棧》的票全是一秒售罄,超過70%觀眾之前完全沒看過越劇,就是沖著陳麗君去的。從此,邪魅一笑不再是貶義詞,風度翩翩也有了完美範本。幾乎所有嗑過陳麗君的人,都知道她的一句名言:演男人不能學男人。但如果僅僅把陳麗君的出圈歸結為性別取勝,那麼或許就背離了事實,也埋沒了她的付出。因為陳麗君的表演,並不是單純鑽研女頻趣味,定點投喂。
雖然網友容易被一個挑眉,一個壞笑迷得神魂顛倒。但這些動作不是孤立的,不是為了耍帥,而是來自賈廷這個角色的行為邏輯。用陳麗君師父茅威濤的話說,越劇相當於戲劇界的「偶像劇」。故事都是才子佳人,受眾女性居多,尤其會迷上女小生。哪怕是從不看越劇的觀眾,也直接能感受到對比的慘烈。就當陳麗君在努力練功,爭取在舞台上表現出男性的風流倜儻、英氣逼人時,我們的古裝劇在做什麼?演員自己,以及背後的行業,在用什麼態度來對待創作。當年的《上錯花轎嫁對郎》,小李琳換上男裝后,活潑天真,像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小伙。但新版《花轎喜事》呢?只會往油膩上靠攏,通過調戲女子來表現男性特徵。內娛審美降級,短視頻的傳播,都是陳麗君爆紅的天時與地利,更關鍵的是——陳麗君和她所代表的傳統戲劇,正在乾涸的土壤上,準備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今天我們從短視頻里看到的,是陳麗君的肢體張弛有度,彷彿從畫卷里走出來的翩翩公子。
直到有一天,老師覺得她身材高挑,氣質中性,應該去演女小生。因為傳統戲劇要中途轉型,可不是像電影反串一次那麼簡單。陳麗君之前演過梁山伯、賈寶玉、還有《步步驚心》里的四爺。這個類型的角色,在《新龍門客棧》里,就是帥氣儒雅的周淮安。只不過不是去玩,是從人藝的嚴肅話劇到新興的沉浸式情景劇,都跑了一遍。我就是覺得自己不夠,我對這個世界、這個行業、這門藝術的儲備不夠,我就心虛。
這種對於事業和藝術的敬畏心,在浮於表面的娛樂圈幾乎絕跡。
同樣一個推門動作,陳麗君做的和師父茅威濤做的,還是能直觀讓你感覺到什麼叫姜還是老的辣——為什麼現在的流量鮮肉演偶像劇,容易被嘲油膩、自戀?因為她本身不是男性,她才需要時時審視自己的每個細節,到底有沒有那感覺。因為她在挑戰一個從未演過的角色,所以懂得要打碎過去的習慣,從零開始。
我對賈廷這個角色是有憐愛和喜愛的,我本無家無親人,像那山水似星辰,我覺得有一種非常乾淨的孤獨感,他雖然一天到晚說著陰陽怪氣的話,但是他做的全是豁出性命的事。
越劇版的賈廷,用編劇的話來說,是病嬌男孩,而內心,則是中國人最永恆的衝突:賈廷儘管忠於朝廷、忠於義父,但是,周淮安曾經救過他。忠,是整部劇的主題。賈廷在周淮安和曹少欽之間,是要忠還是要義,或者是忠義兩難?
而是要打破因循守舊的套路,為日落西山的越劇開創一片全新的天地。她從沒打算要對標傳統戲劇的架構,而是要按照自己的理解,寫一部年輕人能共情的越劇。儘管茅威濤一開始看不懂:為什麼要把反派寫得這麼有魅力?這種價值觀真的沒問題嗎?如果是我自己去創作,可能我不會走這樣一個路線,但這正是我們現在特別需要的。有時候自己覺得有點落伍了,有失落感,我會有的,但是我很高興,我這個選擇沒有做錯,我跟著他們成長了。
畢竟她自己,曾經也是從心比天高、桀驁不馴中走過來。在與觀眾幾乎零距離的小劇場上演,還設置了互動環節,能挑選幸運兒上台一起演。這部劇的結尾,周淮安、賈廷、金鑲玉有一段三重奏合唱,有些觀眾表示壓根沒聽清。角色的氣質和表現手段可以往傳統靠,但是人物的價值觀,應該是當下的。古典戲劇有一個價值觀指向,一個戲演到最後,講了一個什麼道理,主題性很鮮明,但是今天的年輕人可能很難接受。三個人重唱的時候,我認為是歸於虛無,因為他們的價值觀其實都幻滅了。
其實,說到《新龍門客棧》,我又想起了當年接過傳統武俠的棒,卻給香港電影注入了光怪陸離,鬼魅之感的徐克。提起他,是因為今天國產銀幕上已經逐漸低幼化,乃至低智化的女扮男裝,都已經成了笑話。
可在當年,徐克刻畫的女扮男裝,哪怕再過三十年,大概也是無人能超越的經典。林青霞在《笑傲江湖》里的扮相實在驚鴻一瞥,已經讓人忘記了他本來的樣子。金庸先生來找我說,徐克,當初我寫《東方不敗》時,不打算讓林青霞飾演這號人物,我希望是由某個不像林青霞的人來演,你這是錯誤的決定。
金庸依舊錶示最初的概念不是這樣,徐克說:「那我該怎麼辦?我該找個男演員來演女人嗎?我知道該怎麼拍,這會是一部與眾不同的電影。」
內娛上一次能讓你留下記憶點的女扮男裝,是《狄仁傑之通天帝國》里李冰冰演的上官靜兒,《龍門飛甲》里讓周迅成為「周公子」的凌雁秋。但現在,你能找到比他更擅長雕琢出女星多面性的導演嗎?網友瘋狂嗑賈廷,嗑的不僅是一個充滿禁忌感的反派,一個性張力溢出的老公。
還有曾經存在於華語影視劇里,大膽顛覆的中性美,恣意飛翔的想象力。還記得今年在一檔戲曲節目上,何賽飛悲憤交加的發言:幾個月後,我們就從陳麗君和新式越劇的出圈,看到了傳統戲劇的爆發力。但身在其中的,仍是一批不願固步自封,始終對藝朮赤誠的理想主義者。他們還想竭盡所能,與魔幻的時代對話,走進年輕觀眾的心裡,留在下一代的血液里。他們還想讓曾璀璨一時的民族藝術,挺過大數據的風暴,闖進更大的世界,抵達更遠的未知。「中國觀眾,終於也有自己的天海佑希和寶冢劇團了。」但其實早在80年代,小百花劇團就到過日本做巡演,當年日本人的狂熱程度,一點不比現在的網友低。